加護病房醫師有時候必需親自到急診探視病人,除了評估疾病嚴重度以外,對病人和家屬的寒喧問候是少不了的;病人和家屬有時不在乎身體到底出了什麼狀況,也沒有心情聽我們病情解釋,能不能立刻得到病床,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
某個禮拜五夜班格外忙碌,病人有吐血去急做胃鏡止血的,有難以解釋的腹痛需排電腦斷層一探究竟的。在這混亂的時刻,急診打電話跟我訂床位,原來是副院長九十歲的岳母血糖高到快破表,要住加護病房觀察;她得了「糖尿病高滲透壓高血糖症」,必需在加護病房嚴密地監控血糖,使用「胰島素幫浦」治療高血糖,並且找出誘發急性高血糖的因子,譬如感染、腦心血管梗塞、腹腔器官發炎、或胰島素使用量不足等等。
我在百忙中撥空到急診向家屬解釋奶奶狀況時,他們態度還算不錯,也不像絕大多數的家屬一直逼問何時可以到加護病房;但那天晚上實在是忙到爆炸了,護理人員過半夜十二點才把加護病房現有病人的治療完成了一個段落,讓奶奶入住加護病房。只見副院長跟著急診人員一起推床到加護病房,先前在急診見到的家屬可能因時間已晚,先行離去;我跟副院長打個招呼,跟他報告奶奶狀況,他們沒有多說什麼,在醫院的入院相關制式文件上簽名後也回家了。
早上八點了,奶奶生命徵象穩定,血糖也以安全的速度回到合理範圍;奶奶抽血黃膽指數很高,我在床邊做超音波發現奶奶的膽囊好漲,裡面也有許多膽沙,奶奶這次血糖這麼高可能跟膽道系統發炎感染有關。這時副院長走進加護病房,剛好他也是膽道系統的專家,我心想可以跟他報告我的發現,一起討論治療方針;只見他毫無預警,看到我就對我破口大罵:「吳醫師,我要跟你抗議,你讓我岳母昨晚等這麼久,你們加護病房又沒有急救事件,憑什麼讓我們在急診等一個小時,我要呈報院長……」由於他本身有嚴重的聽力障礙,整個加護病房就只聽到他大聲的表述自己的不滿;身為晚輩的我,也只能聽他不實的控告,由於他發洩完情緒後調頭就走,我完全沒有機會告訴副院長我在奶奶身上的臨床發現。
下班與弟兄們吃晚飯時,我不經意的提到這件事,我表達了無奈與不解,我笑自己「真心換絕情」,副院長態度上的驟變令我措手不及;我原本期待弟兄安慰我,但他說我「做人不夠圓滑,眼睛以後要放亮一點!叫我下次遇到這樣的VIP時,對他們的需求要更敏銳。」我心想:「連弟兄也是非不分了嗎?召會開始效法世界了?」弟兄跟我傳授職場生存之道,但我心仍糾結在自己被錯待的場景;他也感到我對他的建議不是那麼敞開,這場飯局草草結束。
帶著受傷的心回到家,經歷全人破碎的我,回到房間讀晨興聖言,渴望從神的話重新尋回力量與喜樂;這週講到「保羅、西拉在監牢裡讚美神,結婚監門全開,鎖鏈鬆脫,禁卒也得救了!」很摸著監獄的門打開之後,保羅等囚犯並沒有逃跑,仍舊待在獄中讚美神並帶人得救。我真是不堪的罪人,一遇到不實的批評,就想逃回自憐自艾的窩穴,忘了從生命中虧損的事上找到超越的力量;想到主任對我期望甚高,勉勵我成為領導者,但我卻在這種小事絆跌,我真是汗顏。
我靜下心來畫一張「副院長岳母事件」的流程圖,分析哪個步驟出了溝通上的問題,接下來要怎麼改進,才可以讓我更加無可指責;感謝主給我亮光,原來只要在急診跟家屬說:「可能要再等一會兒才能去加護病房喔!要多久我也無法預測,因為今晚加護病房很忙!」病人與家屬往往處於資訊較不足的一方,他們需要了解並掌握「極度透明與真實」的現狀,才能卸下心中的重擔;如此一來,家屬知道我們的難處了,我們也可以得到他們的信任與諒解。回憶過往,醫護人員往往只曉得展現專業與病情解釋,但病人與家屬常常比較關心「非醫療直接相關」的事件,譬如何時有床位、何時可以排到檢查、何時可以開刀等等;讚美主給我更高的視野去體察民情,今後我不只要學習發現VIP的需要,我更要學習對社會各階層的病人展現人性關懷,在溝通上表現對病人處境更多元的考量,了解他們的需求。
病人與家屬往往不在乎醫師知道了多少,他們要的只是安撫與壓力的紓發。讚美主透過副院長這看似「來亂的」的侮蔑,再次的提高我的生命高度;讚美主恢復並堅固我柔軟受教的心,脫去了原本內心不舒服的感覺,當下次遇到類似事情,我有神的信心可以在不失去原則的前提下,用「極度透明與真實」的溝通,為所有在病人身上的努力增添更多神膏油的塗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