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黃金時代』看人為甚麼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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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假期間在家看了藍光電影『黃金時代』，興起無限感慨！為甚麼幾年沒看電影的我，選擇看這部電影呢？因為我也曾是個熱愛文學的時代青年，當年雖然大陸作家的作品多未開放，但也對魯迅、巴金、茅盾、丁玲等人的作品略知一二，而近年來蕭紅作品突然大紅，知道她是深受魯迅賞識的三０年代才女作家，所以對她的生平興起好奇。

幾年前在大陸也有部電影叫『蕭紅』，主要描寫她波瀾壯闊的情海起伏，以及深受文壇矚目的才華洋溢，比較是女王式的商業電影。但許鞍華執導的這部『黃金時代』，傾向文學史料的紀實電影，將蕭紅軟弱悲慘的一生，拍得細緻生動，引人進入劇中人物在大時代流亂中的心靈深處而備受感動，難怪許鞍華獲得了2014年金馬獎的最佳導演獎。

不管票房好不好，我想電影本身許鞍華是拍得成功的，但看完這樣紀實性的蕭紅自傳式電影後，她所成就才華橫溢的千秋萬世名，我一點不羨慕；但她顛沛流離寂寞虛空的短暫一生，卻讓我寄予無限的憐憫。說是憐憫，因為今天我們看她的文學成就，似乎在這世界上是成功的，但她活著時的生命，卻是挫敗不堪的。到底她今天在世上的文學成就，與她在人間時是否活得幸福滿足有何干呢？一如她所問：「人為甚麼活著？」可是她找不到答案，只能在戰火病魔中慘澹離世。人為甚麼活著？我相信是這部電影的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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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故事一開始以自述方式說明本名張迺瑩的蕭紅，一生何其短暫僅有三十一歲！然後述說她十六歲就棄學逃婚離家，被親友放棄，又兩度被情人拋棄，懷孕後在貧困飢荒中遇見了作家蕭軍，當蕭軍對蕭紅述說了一點愛情夢想後，蕭紅突然問了一句：：「人為甚麼活著？」那時的蕭紅，以為愛情夢想可以解決一切的人生困惑，所以兩蕭開始了激烈的愛情。這段愛情就像兩塊在冰雪中的孤獨岩石，想要彼此取暖，但即使岩石擦出了火花，卻不能相融；依然孤獨、依然寂寞、依然虛空，依然在沒有信心的軟弱中啃蝕著心中的傷痕，於是蕭軍外遇不斷，蕭紅虛空依舊，徬徨失落，無論寫作給了她多少生活的信心與情感的表白，她的心靈深處依舊是割裂傷痛的。

當兩蕭認識了當時的文壇領袖魯迅，魯迅也為蕭紅的小說《生死場》寫序，這對於當時的青年作家來說，簡直是不得了的恩寵，蕭紅也對魯迅滿帶知遇之恩。可是，像魯迅這樣的大作家，應該是幸福、喜樂、滿足的吧？但我們發現並非如此，在魯迅對蕭紅的一段話中，他說：「戒酒、吃魚肝油，以望延長我的生命，倒不盡是為了我的愛人，大半是為了我的敵人，我自己知道的，我並未大度。說到幸福，只得面向過去，或者面向除了墳墓以外，毫無任何希望的將來。每個戰士都是如此，我們活在這樣的地方，我們活在這樣的時代。」

這段話看起來是相當豪邁的，魯迅是個大時代中豪邁的戰士，但是這個戰士面對人生，或者說面對自己的生命，其實內心是充滿了虛空與軟弱的。因為他說他想活著延長生命，可是知道死亡是必須的，是他根本勝不過的；他渴求幸福，但幸福卻是除了墳墓以外，毫無希望的將來。我們看見一個大文豪，對死亡充滿恐懼，對生命毫無信念，對愛更是沒有把握，無論創作如何豐富，心靈卻是如此貧窮匱乏。

相對蕭紅也是如此，當她在日本得知魯迅死訊，萬分不捨的說到：「其實一個人的死是必然的。但知道道理是道理，情感上就總不行，現在他都離開五天了，不知道他睡到哪裡？」

我們看見在蕭紅的心裏，躲不掉死亡離去的悲痛與懼怕，因為不知道人死後會到哪裡？盼望人死了只是睡了，這是蕭紅心裏對『死了就是睡了』的渴盼，睡了的意思就是還會醒過來，會復活的！活，是她心底自始至終的渴慕！

這可以對應到在電影末了時引用蕭紅在《呼蘭河傳》中所說：「花開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都是自由的。」是的，一切都活了！蕭紅內心深處最大的夢想還不是愛情，而是『一切都活了』！不但活，而且能永遠的活，突破死亡的最大拘禁。若非如此，那麼人生就是被陰府監禁，生命被苦痛虛空不斷的循環嚙咬著。

《呼蘭河傳》是當前蕭紅最受歡迎的作品。一個文學作品能夠受歡迎，那就是作者與讀者間有一個相通的心靈渴求與內在共識，也可以說是一個情感認知與人性困惑，像電流般觸動著。那麼，到底《呼蘭河傳》讀者認為的名句有哪些呢？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來回循環地走，那是自古也就這樣的了。風霜雨雪，受得住的就過去了，受不住的，就尋求着自然的結果，那自然的結果不大好，把一個人默默地一聲不響地就拉着離開了這人間的世界了。」

「至於那還沒有被拉去的，就風霜雨雪，仍舊在人間被吹打着。逆來順受，你說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險，我卻自己以為得意。不得意怎麼樣？人生是苦多樂少。」

「生、老、病、死，都沒有什麼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長去；長大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沒有什麼關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聾了，就不聽；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動了，就癱着。這有什麼辦法，誰老誰活該。病，人吃五穀雜糧，誰不生病呢？死，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親死了兒子哭；兒子死了，母親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來哭。哭了一朝或者三日，就總得到城外去，挖一個坑就把這人埋起來。」

「那鼓聲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一個迷路的人在夜裏訴說着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着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愛的母親送着她的兒子遠行。又好像是生離死別，萬分地難舍。人生為了什麼，才有這樣淒涼的夜。」

「呼蘭河這小城裏邊，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現在埋着我的祖父。」

「他們就是這類人，他們不知道光明在哪裏，可是他們實實在在地感到寒涼就在他們身上，他們想退去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

在這些受歡迎的名句中，你我看見了甚麼？作家對人生如戲的感歎描寫得真生動啊！筆觸之間，盡是對生命底處的情深與無奈。甚至於可以說，這些名句就是充滿了無奈的死亡、悲哀、淒涼、痛苦等黑暗面，這樣的無奈，真是讀者與作者對人生感觸的共通點嗎？還是說，文學真如諾貝爾獎得主川端康成所言，是個《苦悶的象徵》啊！這個苦悶，就是所有的大作家大文豪幾乎都逃不了脫不開的生死掙扎，而痛苦就一直在他們心府奔走。

一個人活一輩子，都想要有一段「黃金時代」。電影中，蕭紅怎麼說她的黃金時代呢？她在日本時這樣說：「窗上灑著白月的時候，我願意關著燈，坐下來，沉默一些時候，就在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鐘似的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此刻，於是我摸著桌布，回身摸著藤椅的邊緣，而後把手舉到面前，模模糊糊的，但卻認定這是自己的手，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閒，沒有經濟上的一點兒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是在籠子裏過的。」

原來，她所求的不過是平靜和安穩，這一丁點兒的黃金時代，不但模糊如黑暗中自己的手，而且還竟然是在籠子裏的。對於現在與未來，蕭紅全然沒有信心與信念，有的只是無奈、痛苦、虛空、寂寞，然後在她這人生的一切黑暗裏，偶爾有一聲警鐘，催動著她的寫作才華，釋放點情感能量，但是對於人為甚麼活著？她依然找不到解套的答案，只能在貧病中黯然死去；即使她多麼不願意離開人間，即使她有那麼多的創作才華，卻只能在無奈中謝世。

雖然，後世對她作品成就推崇備至；雖然，電影末了對她有「千秋萬世名，寂寞身後事」的載譽，但這一切又與她何干呢？貧與富，愛與恨，都無關了！僅僅在她生命快結束時，她知道身後人們對她誹聞的關注，可能更甚於她的作品吧！因為她已經知道人生走一遭，創作寫幾回，情愛歷幾番，不過都是虛空！人為甚麼活著，她找不到答案，只可以不再在乎，也不能在乎了。

所以，對於蕭紅波瀾壯闊的一生，我不會羨慕，卻寄予憐憫。求上蒼憐憫更多像她這樣的人，為虛空人生帶來滿足喜樂。曾經，我也曾在文學創作中尋求情感的釋放與滿足，甚至祈求成為一種事業工作，但後來我發現最高創作的本身，其實是生命底處的黑暗。我在文學創作裡找不到人生虛空本質的答案！得獎不得獎，發表不發表，報導不報導，其實都沒有心靈深處真正的喜樂與滿足。曾經，有一位朋友是知名詩人作家，得獎無數成就斐然，但在三十四歲時突然瘁死，當時我跟另一個也是知名作家的朋友談到他，朋友說：「他三十多歲就完成了一生的文學成就，但如果能讓他選擇的話，會不會他寧可選擇活久一點，而不要那麼多成就呢？」這句話一直在我心底迴盪，我想我如果找不到人為甚麼活著的這個答案外，一切都會變得沒有意義。

直到我真正遇見基督進入我心，我才明白人是被造的，而人的被造又是為了甚麼？聖經創世記一章二十六節說，神在創造人的時候，是按著祂的形像與樣式造的，並且要人管理海裏的魚，空中的鳥，和地上一切的爬物。這也就是說，神造人，人之所以成為人，神是有一個美意，有一個目的的。形像與樣式說出了神要人彰顯神，管理一切說出了神要人代表神有管治天地一切造物之權。這個目的在聖經裡說到，就是要人接受神作生命，藉著耶穌基督的死，並復活成為賜生命的靈，進到信入祂的人的靈裏面，使人有神的生命，成為神的兒女，以神作為喜樂與滿足，進而活出神、彰顯神、代表神。人就有了神永遠的生命，有神永遠的喜樂，永遠不再飢不再渴，不再虛空寂寞無聊，反之充滿了光明與幸福。這就是我所找著的人為甚麼活著的答案，這個答案在我裏面如活水湧流不息，讓我在疾病死亡的威脅之下，仍能歡聲高唱。

（蕭正儀/201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