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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遊戲人間多年,日漸失智。八十二歲這年,他從一月底開始在榮總躺了三個月,我們兄弟的年節都在醫院陪伴。
作為職業軍人,他從不向孩子展現軟弱,過去親子也常個性碰撞,彼此爭執。然而病痛讓他倒下來,也帶給我們相處及和解的機會。我第一次能幫父親把屎把尿,儘管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在感染性很強的環境下,蒙主保守,幸運撿回半條命。
判定器官衰竭以後,母親從南部上來,呼喚他說:「我做錯了很多事,請你原諒我。你做錯的,我也原諒你了。」這是過去尚未信主以前,母親不可能說的話。父親點點頭,呼吸器的聲音很大。拔掉以後,他生命力依然旺盛,過了四天半才離世。
由於生前最後幾年,父親陸續被幾位主內肢體傳過福音,承認主名,也曾在各種長輩圖說感謝主。雖然來不及受浸,我們在信心裡,為他辦了安息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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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歲那年,岳父再也騎不上機車,漸漸連公寓樓梯都下不來。先是我每天送餐,接著一個屋簷下形同陌路的岳母也病倒了。我陪她到醫院電療化療幾十次,還是走了。
無法走出房間的岳父日漸失智,偶爾問起老伴去哪了。年紀相差二十年的他們,男大女小加上日本時代的靈魂,注定岳母被控制得緊緊的,也種下恨的種子。然而,一切家務都是岳父操持的,控制狂的另一面其實是呵護。老人們內心是小孩,不懂得把握彼此的分寸。我常開玩笑說,你們要跟我們夫妻學學。可惜這些都成為往事了。
由於負荷不了,我們請了外籍看護照顧兩位老人。岳母走後留下岳父。漸漸他的夢比現實更久,常叫我們別喚醒他,他的夢還沒有結束。夢裡他能看見,不像現實中耳不聰目不明。最近幾個星期他閉口不言,不再回應我們了。雖然拖延很久,但一個階段一個階段逐步退化,也算是訓練我家那位,讓她慢慢習慣父親的離開。
四月下旬某日父親過世後,天氣越來越熱。岳父不愛吹冷氣,我把風扇拿到岳父家。晚上夫妻倆看望過他,這才回到自己住處。哪知回家才幾小時,凌晨看護急忙打來電話,說呼吸停止了。我們趕回去,他恭恭敬敬端正躺好,姿態舒坦,身上猶自帶著溫度,像是忘了呼吸。
岳父年少時就信主,雖然在世界上載沉載浮,終究在退休後回歸,待在長老會聚了二三十年,搖著他「開始聚會」的小鐘。
我幫禮儀社的小哥,把袋內的岳父推到他背上。屋子裡空了。九十五歲這年,岳父和小他一輪的家父,五天內不約而同會見主耶穌去了。「親家等等我啊,一起去吃個飯吧。」
鐘聲止息,愛恨止息,勞碌止息。我一邊忙著喪事,如常生活,因為知道大家都還在,幾十年後我們夫妻仍要和他們見面。
「嗨,爸爸們,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