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文經社主編的管仁健,是一位民國七0年代的金門退伍老兵。身為基督徒的他,說話可謂幽默風趣,他喜歡用笑話來寫人生,還替自己取了一個「小瓜呆」的暱稱。其實,他談及聖經時,臉上所洋溢的喜樂,更具有感染力。
管仁健從小就是先天性的「扁平足」,母親每次外出尋人,只要順著特殊的赤腳足印,就能輕易找到他。後來,他沒有因「扁平足」而免役,卻在金門留下軍旅的腳印。他的金門故事,除了印證「聖靈的感召」,也說明宗教信仰,帶來心念轉化的力量。
民國七十二年,管仁健從中國市政專校「公共衛生科」畢業。當時他的體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並未達入伍的體檢標準,加上先天的「扁平足」,照規定應判定為「戊等」體位,該體位既不能當兵,但也不能不當兵,而且三年內必須年年複檢,當時未役者不能參加插大考試,也不能就業。他因此請求軍醫直接改列「乙等」,早點當完兵回來好工作升學。
新訓結束,他抽中金門籤,來到位於「小徑」的金中師(陸軍第146師)師部等候分發。依照慣例,他肯定被挑選進入師部支援營的衛生連,或者步兵營直屬衛生排。豈料,砲兵營的營長卻親自選兵,還一眼挑中他,於是,他分發進入「中蘭村」的砲兵連。
管仁健同科畢業的校友,入伍大多擔任衛勤兵,他沒有如願依專才服役,起初也認為砲兵連環境「不好」。但是,每天的禱告過程裡,他把握與神親近的機會,也反覆思索新約提摩太前書所提及的經文,「凡神所造的物都是好的,若感謝著領受,就沒有一樣可棄的」。
他開始學習用神的眼光、角度,去看待所有環境,他發現「不好」與「甚好」,竟然都在一念之間。他嘗試用感謝的心領受一切,所有的不如意,竟然瞬間釋懷了。他覺得,自己分發到班上其他同學都不可能被分發的砲兵連,「就算不是神所造的,也是神所允許的。」
那年深秋,中蘭村的砲兵連,來了一位原住民新兵。這位弟兄不識字,不僅連自己姓名都不太會寫,連槍機號碼都唸不出來,總是受到老兵們揶揄,管叫他「番仔」(台語稱呼山地同胞)。這位原住民弟兄很畏懼拿筆,每次都先看管仁健寫一個字,才跟著寫一個字,甚至莒光日作文簿,都央求管仁健代為捉刀。
入冬後,砲兵營將進行高裝檢,舉凡車、砲、槍、個裝都列入檢查項目,每位戰士的軍服衣領後方內的白名條,都要求填妥血型和兵籍號碼。這位原住民抱著軍服,枯坐等候管仁健代為填寫。
在高裝檢逼近的壓力下,管仁健情緒變得焦躁,他不悅地從原住民弟兄手中搶來一件軍服,拿起奇異筆填寫完畢,丟還給對方,同時要他模仿著填寫,他沒空幫他逐件填寫。原住民新兵沒多說話,只有低頭著默默地離開。
那天深夜,管仁健從小徑師部結束公差,徒步走回中蘭村。他在途中看到一片幽暗的燈火,聽到一陣風吹草動的聲音,腦海突然浮現一段聖經的經文。
這段出自舊約以賽亞書的原文是,「壓傷的蘆葦,祂不折斷;將殘的燈火,祂不吹滅;祂憑真實將公理傳開。祂不灰心,也不喪膽,直到祂在地上設立公理;海島都等候祂的訓誨。」
古代的猶太人利用蘆葦作笛子,但是蘆葦被壓傷,就無法吹出甜美樂音,不能再當樂器,猶太人乾脆折斷這枝蘆葦。猶太人還利用麻,來燃油作火把,油一旦用盡,麻開始冒煙,猶太人就吹滅這支火把。
在夜色裡,管仁健反覆咀嚼著經文。尤其是最後那句「海島都等候祂的訓誨」,竟然讓管仁健想到那位原住民新兵,他忽然有一種衝動要立刻向對方道歉,就是不能等到天亮。
管仁健想起,體能戰技測驗,大家背槍跨越五百公尺障礙,來到那一面短牆時,他總是後繼無力。那位原住民弟兄總會停下腳步,從後面推別人一把,看到別人順利翻越短牆,他就很高興,露出滿臉笑意。
其實,一般人稍微懂得助跑技巧,便能輕易跨越短牆,但在體能耗盡時,還是很難爬過那道牆。偏偏,管仁健就是體能很差的阿兵哥,當時他的腰圍只有二十二英吋,配戴S腰帶時,都得固定在第六個孔洞,除了左右M16步槍彈袋就定位,其他裝備全都採逆時鐘方向移了位,原本左後側的水壺位置,卻改掛刺刀,水壺則倒退到正後方。
他還想起,每次糧秣運補時,軍用卡車總是停在環島北路上,弟兄們都得馱著沈重的米包,走過上坡路才能抵達廚房的倉庫。帶隊班長跳上卡車,把米包放在每位弟兄的肩膀,每個人通常只扛一包米,那位原住民弟兄,卻可以一次扛兩包米。看到管仁健氣喘吁吁的模樣,原住民弟兄總會貼心地對他說,「小管!放我背上」。然後,一個人扛三包米,依然滿臉笑盈盈。
想起原住民弟兄幫他扛米包、扶他爬上牆,想起原住民弟兄微笑的樣子,反觀自己不耐煩的言行,管仁健深感自責與難過。那一刻,他感覺神在對他說話,神帶給他生命啟發,讓他徹悟經文的道理。向來理性思考的管仁健,這一次竟然淌下淚水,這也是他唯一的掉淚經驗。
他發現自己內心暗藏著知識份子的驕傲,潛意識認定自己能寫字,遠比原住民弟兄的好體力來得高級,才會把情緒遷怒到對方身上。
管仁健也發現,「體能差的我,和不識字的他」,在軍中其他人眼底都是「不好」的,就像是壓傷的蘆葦,不能吹出樂音,也像冒煙的火把,不能發出亮光。但在神的眼中,「我們都是好的」,因為神懷抱不放棄的愛。
於是,有種驅力提醒他加快腳步,立刻向對方道歉,就是不能等到天亮。回到中蘭村砲兵連,時鐘指針走到凌晨一點,弟兄們早已床上躺平。他走到原住民弟兄床邊,對方竟然睜著眼尚未入眠。
那晚的星空特別燦爛。當兩人走出坑道後,管仁健開口向對方道歉,原住民弟兄告訴他,「如果你沒有來叫我,我待會站夜哨拿到槍,就會舉槍自殺」、「我覺得連最後一個朋友都沒有」、「我不想成為別人的拖累」。及時的道歉,挽回一件可能想不開的憾事,也造就一段患難與共的情誼。
天上最美的是星星,地上最美的是友情。二十多年過去了!管仁健想不起,那位原住民弟兄的名字,卻忘不了他永遠的微笑。管仁健說,當年他們都在對方身上看到了神,就像新約羅馬書經文提及,「萬事都互相效力,讓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祂旨意被召的人」。
文章出處:http://www.wretch.cc/blog/kuan0416/10716234
原載《勝利之光》633期,2007年9月號,鐵軍報導
圖片出處:http://www.pinterest.com/fernandaniven/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