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歲阿伯是肺癌末期病人,這次住院發現心包膜積液,做完抽吸術後,在加護病房觀察。瘦骨嶙峋的他,抽吸完積液後略顯嗜睡,食慾不振。我問他要不要放鼻胃管,以改善營養不良。面帶愁容,他拒絕並質疑使用鼻胃管的必要性。
他說,「醫生,插鼻胃管是不是就變成廢人了……而且這樣會不會很麻煩?」
由於他的問題實在太多,我還有其他病人的狀況等著我解釋,我一句「不會麻煩啦!」 硬生生堵住他焦慮的出口。
拿出侵入性治療同意書,就等他簽好名字,置入鼻胃管。步向另一個病床巡視的我,心中生出莫名的不安;後悔封鎖了他紓解不安的管道,我返回阿伯身旁,準備聽他訴說心中恐懼。只見阿伯精神抖擻的吃著豪華便當—看來阿伯需要接受「刺激」,求生本能才會被啟動。
仔細聆聽阿伯述說過往戰績,才發現他是退休軍人,插了鼻胃管不但對他不方便,也有損他的尊嚴與自信。再者,自己先前「否定對方的感覺」,是溝通上的大忌;我應「快快的聽,慢慢的說,慢慢的動怒」。怒,不一定是生氣或憤慨,而是一種自以為義的態度:視自己的所作所為最正確,不考慮、也不尊重個人成長背景或個性上的差異;總而言之,就是霸道的一意孤行。
我有醫學專業,奉標準治療流程為圭臬,卻可能忽略,人是情感與靈魂的生物,而不是一群大量生產線上的複製品。我們當然有理由擔心阿伯從嘴巴進食,產生嗆咳或吸入性肺炎的可能;但我們更該做的,是給予心理的支持與慰藉,讓病人有機會,跌倒後東山再起。
阿伯的便當吃完了,我的反思才正要開始。宇宙有沒有照著常規或常理運行,不再那麼重要;一個人的內心、思想、動機,要留在祭壇,讓十字架持續地檢視。神看重我們的所是,遠比我們的所作還要緊;我們迫切需要清理內心「不可愛」的部分,讓我們原有的單純得以顯明出來。
「人的忿怒並不成就神的義。」~雅各書1:20
by吳明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