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看似平凡的週六早晨,就像每個在耶路撒冷的安息日,安靜愜意,這一天我要帶兩個朋友去逛老城,然後送他們機場。早上八點我從家裡出發前往飯店,沒有太多的車來車往,陽光特別的好,天空特別的藍。行駛到半路時,突然就傳來了久違的防空警報聲。生活在這個國家十多年後,早已熟悉了這樣的聲音。 聽到警報聲後,耶路撒冷的居民有90秒鐘左右的時間進入防空洞或安全屋,等待「鐵穹」系統攔截飛彈後就可以出來。而在公路行駛的我自然沒有條件去躲避。 我靠邊停了車,打開車窗,乾脆拍了影片欣賞起了這以色列獨有的風景。警報聲過後,空中傳來了清晰的沉悶爆炸聲,藍天也出現了一小縷的白煙,那是飛彈曾經來過的證據。
看來,以色列又要和加薩糾纏一段時間了。
雖然如此,我也早已見怪不怪了,畢竟這套哈馬斯飛彈襲擊-以色列轟炸報復-各國調停雙方簽下停戰協議的循環,這些年已經出現過太多次了。耶路撒冷很少成為飛彈的攻擊對象,畢竟穆斯林的神聖清真寺就在不遠的舊城,這裡也有許多阿拉伯穆斯林的人口。到達飯店時,兩位朋友剛從防空洞出來,滿臉驚鄂地和我分享著他們如何還在用著早餐就被飯店工作人員「趕」下防空洞的情形。
他們問,“今天還可以出去遊覽麼?”“沒問題的,估計就這麼一顆飛彈,他們不會打耶路撒冷的。”我安慰他們道,我也真的是這麼想的。我錯了,那一天上午,耶路撒冷總共出現了六輪的防空警報,這在過去十多年都沒有出現過。而我只能在朋友面前強裝鎮定,看著老城區驚慌失措的人群繼續談笑。我們走過在大馬士革門時,又一輪防空警報聲想起。我指揮朋友先靠著石牆等待警鳴結束。幾位當地的阿拉伯穆斯林婦女也向我們靠攏,對著我也是無奈地搖起了頭,嘆起了氣。是呀,無論是猶太人還是阿拉伯人,又有多少平民會喜歡戰爭呢?
朋友已經無心遊覽了,要我盡快先把他們送去機場。安頓完後,我獨自經過售票廳。 這裡已經人山人海,訪客都爭先恐後地購買盡快離開以色列的機票,這在從前安息日是絕對不會出現的情況。在停車場接到了妻子的電話,說在公路上有恐怖分子在胡亂射擊。 想我立刻回家,可又怕我在路上出事。我安撫了幾句,沒時間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麼,踏上了回家之路。一路上想著,這次衝突真的不一樣麼?回家後消息不斷傳來,才知道這次事件有多麼的嚴重。不遠處隔離牆另一側的巴勒斯坦村莊也不斷傳出槍擊和爆炸聲。這一晚妻子反覆檢查了家門的安全鎖,難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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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本該是住棚節長假期後小學和幼兒園開學的日子,而襲擊發生後學校都停了課。只是這樣的停課不同於假期,孩子們都被關在了家裡,彷彿一下大家又回到了疫情期間。本來計畫只是停課兩天,結果隨著事態不斷升級,重返校園的時間一直被延後。我有預感可能這一整個月學校都不會開放了。小孩想見朋友了,家長們也怕他們生疏了環境,於是就建議學校讓老師帶孩子們在線上見面,順便也給他們做些必要的心理輔導。大寶的班主任和大家約好了週一早上9點半線上見面。但週一早上9點時,她卻突然改變了計劃,將聚會時間延後到10點半。 而在接近10點半時,她再次發出通知,表示當天無法與孩子們在線上會面。一直守著孩子們的家長自然覺得這個決定有些不負責任,難免都在家長群裡抱怨了幾句。小孩積蓄的期待無法釋放,也是有些難過。
晚上,一位家長了解情況後,告訴了大家班主任「未經告知就取消聚會」的原因:學校中兩位幾年前畢業的青年,在最近的襲擊中不幸遇難。 他們曾是學校中多名老師的學生,其中就包括大寶的班主任。 這令人震驚的消息,當天早晨傳到了學校。班主任的痛苦心情不言而喻。雖然南部邊界距離耶路撒冷有些遙遠,但在那裡發生的和將要發生的,似乎和以色列每個人都有聯繫。受害者或許是某人的親屬,朋友,同事;參戰的士兵也可是某人的親屬,朋友,同事;我大學同系的一個同學犧牲了;平日週三晚上會和幾個朋友一起打球,這週卻只能作罷。 一來,災難的陰霾還未散去,二來,好幾位年輕人被徵召回了部隊,人都湊不齊了。儘管生活中充滿了波折,但它還是在繼續。 先前與導師約定的線上視訊會議依舊如期。 然而,當我們聊天到一半時,她的兒子穿著軍服走進了房間。 導師停下了話,站起身,目光中充滿關切和不捨,問了句:「是時候出發了嗎?」她走上前,緊緊地擁抱了兒子。 兒子走後,她重新坐下,深深嘆了口氣。我努力尋找合適的話語,輕聲說:“我真心希望他能一切平安。”她微微笑了,帶著一絲無奈:“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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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家長群外,大寶同班的孩子們也有自己的群組。事件發生後,群組也是非常的熱鬧。當她把手機留在桌上充電時,我意外地看到螢幕上顯示一個男同學說她種族歧視的訊息。我覺得有些詫異,就讓她打開訊息記錄給我看她先前到底說了什麼。她在群組裡發的信息是這樣的:“那些阿拉伯人坐著滑翔機飛進以色列亂殺人。”雖然同學們也有附和的,但就是有這麼一個男生有了這樣的表態。她不是很理解。大寶上的是當地猶太人為主體的學校。 可是即便在這裡這麼多年或出生於此,她和她的一些同學對於地域種族等的概念還是不那麼清楚。於是我和她有一些談話:阿拉伯人不都是壞人,甚至我相信絕大部分都是善良的人,在以色列境內也有許多持有以色列國籍的阿拉伯人呀,你班上不是也有一個阿拉伯人同學麼。 還有許多國家的百姓也是阿拉伯人呀。 所以不能說阿拉伯人亂殺人。你也不能說就是巴勒斯坦人做這些壞事,他們也是阿拉伯人,他們也有好多好多的好人。 我就有那裡的朋友,因為以色列修車很貴,帶我去巴勒斯坦修車,請我吃當地最好吃的沙威瑪烤肉;在疫情開始的時候,以色列買不到口罩,那裡另外一個朋友 四處找藥局,幫我們買了口罩,沒有賺我們一分錢。 所以,你不能認定巴勒斯坦人就是壞人。
即便是加薩地區,那裡絕大多數的人也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會想著去傷害別人的。而這些從加薩進入以色列亂殺人的只是極少數的恐怖分子,你明白了嗎?她點了點頭,在群組裡又發了條訊息“對不起,我說的是恐怖分子。”不一會兒,那個男同學回覆了個笑臉。容易混淆這些概念的不只是我的大女兒,其實好多好多的我們也不容易搞清楚這裡的狀況。事件發生後,我看著國內網路絕大多顯示支持巴勒斯坦,各種極端言論層出不窮。 這一方面是出於大家對情況的不了解,有些人甚至連巴勒斯坦和巴基斯坦都分不清,卻也能侃侃而談發表自己的觀點。 另一方面,這也暴露了大家的跟風性,只需要一點點刻意的輿論導向,絕大多數人就都以為自己掌握的就是真理了。而另一邊,一些其他的群體則是出現了絕對支持以色列的人,發表了另一種極端的言論,類似只有將巴勒斯坦人屠殺乾淨或者趕出這片土地,才符合聖經。其實我覺得這些都不可取。
哈馬斯並不是巴勒斯坦人民的代言人,事實上,許多巴勒斯坦人對這個組織並無好感。想像一個被哈馬斯完全統治、沒有了以色列的地區,這對這裡的所有阿拉伯人將是一個恐怖的災難。 特別是當地25萬左右的阿拉伯基督徒──是的,這裡也有很多阿拉伯基督徒。 如果你知道伊斯蘭國組織(ISIS)是如何對待基督徒的,你就會明白他們的絕望。這次的南部襲擊中,甚至也有阿拉伯人穆斯林死於哈馬斯的瘋狂射擊呀。而極端仇恨巴勒斯坦民眾的人,是否有想過面對罪大惡極的尼尼微城和百姓,神尚且憐惜呢?對於這片土地的是非曲直,雖然我可能比許多人更了解這裡的歷史,但我依然無法評斷對錯。 我只深信,這地不屬於哈馬斯,這地屬於那是愛的神。 一切都在祂的手中,祂的旨意最終也必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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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陽光斜灑,以色列剛迎來初秋,正是氣候最好的時刻。 孩子們凝視窗外,那眼神彷彿囚鳥嚮往藍天,讓人心生憐惜。沒忍住,決定帶大寶去家旁邊的小學運動一下。路上行人寥寥,這幾日清潔工似乎也沒有上班,熟悉的馬路兩旁竟鋪滿了松樹的細針葉,似是給這暖和的秋意添上了一抹淡淡的憂鬱。學校的球場上,大寶手捧籃球,歡躍如風,時光似乎停留在昨日的美好,讓人忘卻瞭如今的紛擾。只是正歡喜之時,天空突然又想起了警鈴聲。“爸爸,怎麼辦?躲哪裡?”「別慌別慌,先冷靜。」其實我也有些慌,但總不能讓孩子覺得我也手足無措。然後帶著她躲進了學校的門庭。
警鈴過後,又是那沉悶的幾聲爆炸聲,聲音不大,但大寶緊緊地摀上了耳朵。回家後我自然挨了妻子的訓,之後就再也不動帶她們出門戶外活動的念頭了。週二是二寶的四歲生日,照著幼稚園的安排,這一天她本來需要帶生日蛋糕去學校,和小朋友一起慶祝。 她是一直很期待,每天都要問還有幾天可以帶蛋糕分給朋友吃。 但現在停了課,這些活動自然也沒有辦法繼續了。「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應該給她一個蛋糕。」妻子說。於是我就去了附近的超市,想在那裡買一個現成的蛋糕。 超市還是正常的開著,只是像麵包、牛奶這樣的「硬貨」早已被搶購一空。指向超市防空洞的標誌隨處可見。好看的蛋糕也沒有了,我只能將就地買了個小小蛋糕。儘管如此,二寶還是表現得很興奮。 生日歌曲的旋律在家中輕輕迴響,蠟燭的光與孩子們的笑聲交織在一起,溫暖了整個房間。
有沒有一種可能,經歷過戰火的孩子會更勇敢、更堅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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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朋友看了國內「誇大式」的報導,紛紛勸我們離開以色列。各國的撤僑活動也都開始,很多人都已經包機離開了以色列。不出意外的話,我们的撤僑行動也會在下週開始。
不過,我們決定還是不走啦。謝謝大家!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們對這地有信心,我們對祂有信心!心中的責任和倔強,讓我們覺得更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我們有從祂而來的平安,那是誰也不能奪去的!再次感謝大家!請為耶路撒冷和以色列求平安!願這場戰爭早日結束,我們早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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