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個炎熱的午後見到阿卡的,那時我已經在德國東部一座大城市裡逛了六個小時,最後我開始疲憊且煩躁,高大的教堂建築、秀麗的河濱景色都不能讓我再產生任何愉悅的感覺,因此我趕緊回到當地召會,在會所上個廁所,喝杯熱茶,給手機充充電,讓我的心情平靜下來。
為我開門的就是阿卡。阿卡當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我為了保護隱私給他起的化名。第一眼見到阿卡,我立即被他的高大給震攝住了。這身高,沒有190也有185吧。但這人不但高,還強壯,就像是巨石強森,又像是一頭剽悍的獵豹,一躍就可以跳上半山腰。看他在會所內不停講手機無所事事的樣子,於是我請一位會說中文的弟兄陪著我們,三個人一起去隔壁麵包店喝個午後的咖啡。
弟兄替我介紹阿卡,說他是從阿富汗來的。現在已經找到工作,剛好這陣子放了五天假,閒閒無事,所以每天都來會所走走。他不但英語說得很流利,而且說著說著便掏出一本筆記,說他也學過希臘文,只可惜許久不用,大多忘了。
我嚇了一跳,阿卡,為甚麼你會學習艱澀的希臘文呢?難道是為了讀聖經?
「不是的。」翻譯的弟兄立即為我解釋,阿卡曾在希臘住過兩年半,所以他學的不是古典希臘文,而是現代的希臘文。
喔,我懂了。但我還是對阿卡刮目相看,原來他這般好學,不像外表看起來是個粗人呀。
於是阿卡開始照著時間順序,介紹他是怎樣來到德國的。他說,他們阿富汗很窮,而當時塔利班又造成了很大的破壞,所以大家都往外逃。不但如此,在阿富汗有很多混血的種族,比如有一半的阿富汗人民混的是伊朗的血統,另外一些混的是土耳其,而阿卡所屬的這個種族則擁有蒙古人的血脈,是信佛的,臉孔一看就是亞洲人,不像西方人,所以和塔利班格格不入,打了好幾年的仗。不幸的是,在阿卡十三歲時,他的哥哥被塔利班抓到了,而且還被殘忍地斬首,頭顱被掛起來公開示眾。從那時起,阿卡就不願意再相信有神了。
那麼阿卡是怎麼逃出來的呢?他說,本來自己先是去了印度和泰國,後來回到國內後,決定改到歐洲去。他和大多數的伊朗、阿富汗人一樣,都是經由希臘進入歐盟的。在那裏,希臘政府設了庇護所,讓各種人都可以待著,裡頭也有基督徒,有其他宗教徒,甚至還有信奉共產主義的。每個人都試圖讓阿卡信他們所信的,可是阿卡覺得每一種宗教都一樣,都在跟隨一個人而不是神,外面的形式也都差不多,所以一個宗教也沒有信,還是維持他的無神觀念。
總算來到德國以後,那天,阿卡正在超市和朋友說話,有五個基督徒來傳福音,先是找他的朋友談,接著又找他談。本來阿卡覺得這些人可能別有目的,是來超市釣魚的,但是禁不起人家的熱情和他自己的好奇心,於是就跟著去這些基督徒的家裡聚會,接著也參加了會所裡的聚會。他漸漸覺得這些人很有意思,所以就和另一個朋友彼此詢問:「你看得出誰是宗教領袖嗎?」
「不知道,這些人彼此稱呼弟兄和姊妹,沒有階級,沒有地位。」
兩個人被這樣的光景吸引了。這不是人的宗教,這是真的東西!於是經過商量後,兩人便決定同一天相信主耶穌並受浸。
「我覺得宗教是一個杯子,你只能拿,只能舔,卻不能把它喝進去。」阿卡打了一個比喻:「可是基督是可以喝的,只要打開開關,你就能享受祂。生活應該是這樣才對的。人要宗教有甚麼用?人需要的是主。」
聽阿卡這一席話,我覺得他不僅外面的身高很驚人,連心靈的形象也逐漸巨大起來了。但話鋒一轉,他有點感嘆地說,只可惜當初在超市最先聽福音的那個朋友沒有信,反而是他和另一個朋友,就是那一個彼此詢問「誰是領導人」的朋友信了。是啊,這種事很常發生,神要憐憫誰就憐憫誰,半點不由人。
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阿卡又說,其實他也知道很多難民來聚會,是為了想要順利成為基督徒被德國人留下來。但誰是真的想信,誰不是真的想信,他大概都知道。很多人只是為了拿到那一張基督徒的證明,不是真的想信。
我露出苦笑。是的,人心詭詐,誰能知道它呢?
阿卡很認真地說,為甚麼他會知道呢?因為他不但會說波斯語,也聽得懂阿拉伯語,所以大家私下閒聊的話都被他聽進去了。那些說阿拉伯語的朋友常譏笑他說,你們說波斯語的只有三兩個國家,我們說阿拉伯語的有二十幾國,我為甚麼要學你們的語言?但阿卡回覆對方說,沒問題,他很樂意學習阿拉伯語(而其實他早就學了)。但你們也要快點學好德語,融入社會,不可以來了三年一句話都不會講。
離開麵包店以後,走在路上我請翻譯的弟兄轉告,很少聽到像阿卡這樣有思想層次的見證,非常感謝他的分享。阿卡聽了很高興,立即跟翻譯的弟兄現學學賣,用略帶生硬感的中文說:「今天非常高興見到你。」
然後,我們彼此握手道別。
雖然到神面前來的也有虛情假意的人,但也有阿卡這樣認真尋求的人,這不就是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麼?
等阿卡瀟灑地轉身離開以後,在會所前,我對翻譯的弟兄說:「我真的很吃驚,就好像你以為見面的是一個樸質的農夫,結果拿起眼鏡一戴,居然是一位教授。阿卡的臉和他的思想,真的帶給了我這樣的落差感。」
人哪,真的是不能憑外表認人,乃是要從他深處的靈來辨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