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刀如天涯般遼闊寂寞,如明月般皎潔憂鬱,有時一刀揮出,又彷彿是空的!」-古龍《天涯‧明月‧刀》
港台武俠小說名家中,成為基督徒的並不多,較知名的有香港的梁羽生,和從台灣移民美國的蕭逸。
至於與金庸齊名的古龍,是最令人遺憾的。
他在香港時,讀過天主教的德聲小學。到台灣以後,高中時讀的是成功高中,而成功高中附近就有一座華山天主堂。他十七歲時寫的文藝小說《從北國到南國》,其中有一句話引到「梅瑟的杖子」,這個梅瑟就是摩西,天主教譯作梅瑟;也就是說,古龍高中時就引用過摩西分開紅海的典故,來形容不可思議的結果。
不但如此,後來他進了淡江英專的夜間部,也就是日後的淡江大學,讀了英文科,有更多接觸到聖經的機會。所以如果你去檢視他成名後的武俠小說,居然還能發現不少仿自聖經的文句或概念,比如《長生劍》中就有這樣的對話:
袁紫霞也在看著他,輕輕地咬著嘴唇,道:「人家的頭已經疼得快裂開,你還在笑。」
白玉京道:「我沒有笑。」
袁紫霞道:「你臉上雖然沒有笑,可是你的心裡卻在笑。」
這段話出自聖經的哪裡呢?
當然是創世記十八章,神去找祂的朋友亞伯拉罕的那一段記載:
撒拉心裏暗笑,說:「我既已衰敗,我主也老邁,豈能有這樂趣呢?」
耶和華對亞伯拉罕說:「撒拉為甚麼笑,說,『我既年邁,果真能生孩子麼?』耶和華豈有難成的事麼?到了約定的日期,明年這時候,我必回到你這裏,撒拉必生一個兒子。」
撒拉就害怕,不承認,說:「我沒有笑。」
那位說:「不然,你實在笑了。」
古龍和基督信仰這麼的有淵源,可是他終究擦身而過,沒有定下心來信主。
其實,終其一生他都在逃,對自己,對神對人都在逃。
他逃家。因為他的父親拋家棄子,所以他也賭氣離開了母親和妹妹們,作了浪子,在街頭逞兇鬥狠。
如果不是幫派收留他,朋友幫助他,上天又為他開了一扇窗,讓他闖入武俠創作的世界,套句他自己的話,他早就像一隻老鼠死在陰溝裏。
接著他又逃兵役。所以他不敢出國,不敢拿出身分證,年輕時都在文壇大哥們的家中輪流住著,而且和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妻子隱居在瑞芳的山上,瀟瀟雨下的金瓜石。這一段婚姻關係,他始終沒有勇氣去登記。
這也正是他作品中懷抱「邊緣人」和「浪子」意識,以及充滿各種「天涯」和「邊城」意象的起因之一。
「天涯遠不遠?」
「不遠!」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麽會遠?」-古龍《天涯‧明月‧刀》
他實在逃得太遠,所以空氣很冷,讓他萬分渴望家庭的溫暖;悲哀的是,他承擔不起家庭的責任,一生都在想辦法推託。所以他雖然痛恨父親,自己卻成了他的複製品,甚至更變本加厲。
他無法滿足於一個女人,導致婚姻結了又離,離了又結,結了又好像沒結,讓兒子們一度對他冷感,甚至痛恨。
說來說去,他只能和朋友在一起;而朋友與朋友之間,只需要談感情,不需要講責任。
到了四十歲得肝病以後,古龍大概也知道再這樣喝下去,有一天一定會被酒害死,可是他只會賺錢,只懂得義氣,卻不耐煩經營人生,只能眼睜睜看著一隻筆桿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一切;看著家中的千金散盡還復來,復來以後又散盡。面對龐大的債務,除了喝酒逃避,躲到朋友當中,他實在也拿不出辦法了。
古龍啊古龍,你這個遠離樂園的男人啊,你爬到武壇的頂峰,傲然與金庸並峙,卻又從現實人生的冰山上掉下來。但你始終沒有回去找主,那位你自幼就曉得的主。
聖經中有一個故事,和古龍的遭遇很像。說到有富戶的小兒子,拿了父親的錢,就起身往遠方去了,在那裡生活放蕩,揮霍家產。他耗盡了一切,又遇著那地方大遭饑荒,就窮乏起來。最後他是恨不得拿豬吃的豆莢來充飢,也沒有人給他。
與古龍截然不同的是,這個小兒子有醒悟過來,說,我父親有多少的雇工,口糧有餘,我倒在這裡餓死麼?我要起來,到我父親那裡去。
他真的回去了,相離還遠,他父親就看見他,跑去抱著他的頸項,熱切的與他親嘴,吩咐奴僕說,快把那上好的袍子拿出來給他穿,把戒指戴在他手上,把鞋穿在他腳上,把那肥牛犢牽來宰了,讓我們喫喝快樂。因為我這個兒子是死而復活,失而又得的!
而古龍啊古龍,你已經耗盡了才情和金錢,又病又窮,卻遲遲沒有歸來,讓父神望穿秋水。
「他的人呢?」
「人猶未歸,人已斷腸。」
「何處是歸程?」
「歸程就在他眼前。」
「他看不見?」-古龍《天涯‧明月‧刀》
最後,你還來不及看見,酒就把你帶走了。你的好朋友倪匡痛哭流涕,幾乎要死。那些在小吃店吃火爆牛心、麻辣牛筋、炒牛百葉的日子,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一切只能在雨後,在夢中懷念。
你的另一位好友高信疆,和倪匡一樣都得了永遠的生命,有著美好的盼望,而你,你往何處去?
大俠,我只能為你嘆息!
圖片來源:古龍武俠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