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金庸齊名的武俠小說家古龍,生前曾經這樣評論過電影大師張徹:
「我所認得的張徹,是個性格很剛強,也很倔強的人,他摔倒的時候,從來不要人去扶他起來,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去吃飯,他一不小心踏空了一級臺階,我伸手去扶他,很快就被他推開了。個性倔強的人,總難免有點剛愎。做導演做慣了,習慣於發號施令,對於別人的建議,也就很難接納,所以一旦走錯了路,就很難回頭。」
他又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老年人當然也不該失去他的雄心壯志和好勝心,問題是,他是不是還有馳騁千里的力量和選擇方向的判斷力?......如果他已經失去了這種力量和判斷力,還要明知故犯,勉強自己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那就是個悲劇了。也許就因為如此,張徹才會做出那些原本不像張徹會做出來的事。」
別誤會,古龍不是在忌妒張徹,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作為好朋友,總是比較容易看清楚對方的缺點。
可是古龍大師自己呢?
圖:古龍武俠網。這個造型有點像四條眉毛的陸小鳳,不是嗎?
很有意思,他自己的徒弟兼好友薛興國,在一篇紀念文章中,偏偏也是這麼評論他的:
「古龍曾經寫過一本時裝的現代社會小說,書名叫『絕不低頭』。這個書名,絕對可以拿來形容古龍個性中剛猛的一面。古龍說『不』的時候,就絕對是『不』。」
「他不向死神低頭,更不向扁鑽低頭。這就是他剛猛過人的地方。可是,他雖然說不喝就不喝,當他要敬朋友酒的時候,朋友可不能說不,因為古龍一向比他的朋友剛猛,所以朋友只好低頭。」
「率性而為,也是他的個性之一。只要他想做的事,他是不聽任何勸告的,而且還會千方百計去達成。」
看來,因為古龍自己也很倔強,所以能夠把同類型的張徹看得透徹。可是他雖然能看出別人的問題,他卻拿自己同樣的問題沒有辦法。結果,這位百年一見的奇才,千金散盡沒有還復來,最後只能酗酒而喝死自己;別人完全勸他不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沉淪下去。
他死的時候,只有四十七歲。
更令人惋惜的是,古龍曾經有機會得救,卻屢次與救贖之道擦身而過。
他小時候在香港讀過天主教小學,高中時學校旁邊也有一個天主堂。在淡江讀書時更因為念的是英文科,所以看過好多次的聖經;後來在他的作品中,還不時會「盜用」聖經的文句,讓人會心一笑。可是因著他說「不」的時候,就絕對是「不」,所以他沒有向基督說「好」,只能在死的時候發出悲鳴,訴說著自己曠古無窮的寂寞:
「我靠一隻筆,得到了一切,連不該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
「怎麼我的女朋友都沒有過來看我呢?」
有,她有從南部趕回來看你,但你已經過去了。你帶不走她,只能把自己的脾氣帶入墳墓。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朋友,那個老愛寫科幻小說,把神和外星人攪和在一起,還嘲笑過耶穌的的倪匡,最後居然謙卑並順服下來,成了一個基督徒,酒也不再亂喝了。
圖:古龍武俠網。古龍跟人發生口角被砍了一刀後,倪匡特地從香港飛到台北來看他。
我曾經聽一位年高德劭的基督徒說過,剛是剛強,不是剛硬。要強,卻不要硬。要意志剛強,不要心地剛硬。使徒保羅也說,「要作大丈夫,要剛強。」但「剛」需要「柔」來配合,所謂「剛柔相濟」就是這個意思。有剛而無柔,這是剛硬,必要壞事。有柔而無剛,變成軟,也是無用。
鐘錶的發條,是又剛又柔,能屈能伸的。
可惜古龍不是這樣。所以四十幾歲的時候,他才會因為吵架而被人砍一刀,差點死去,並且在輸血過程出了問題,使他人生的最後幾年身體極壞,創作因而陷入冰河期,也間接促成了他的早逝。
他的一生像是巨大的流星,耀眼無比,可惜一閃而過。
他的筆像是輕飄的蝴蝶,一翻就越過了歷史的長河;但最後他的人卻像是一隻折斷的劍,散落在邊城的黃沙上。
流星。蝴蝶。劍。聽起來很美,但美的東西總是失去得很快。
你呢?從古龍的這一生,你是否也能得到一些省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