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tef 寄給我一份資料,問我能不能改寫一篇文章。
打開信箱一看,原來是孝子丁蘭的故事。
「為什麼要改寫這個故事?」
「因為清明節到了。」
這時我才完全醒過來。丁蘭就是那個傳說中發明了神主牌的人。
「沒有問題,我寫。」
幾分鐘後,我回給Stef 一個消息。
「這個資料是錯的。」
「什麼意思?」
「這個資料說:『後漢書記載:丁
「那一開始的丁蘭故事在寫什麼?」
「就只寫他拿木頭當媽媽,而且內容有點迷信。」
「這樣呀,那就不寫了吧。網路上傳來傳去都在傳些什麼啊。」
「不,正因為這樣,所以更應該寫。」
──把故事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不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2
孝子丁蘭最早的文獻出處,可能是劉向的《孝子傳》和應劭的《風俗通義》。前者成於西漢晚期(也有人說是漢魏之際的後人假托的);而後者寫於東漢末年。兩位作者都是知名學者,可是他們看待丁蘭的觀點,好像有那麼一點不同。
《孝子傳》是這麼寫的:「丁蘭,河內野王人也,年十五,喪母,刻木作母事之,供養如生。蘭妻夜火灼母面,母面發瘡。經二日,妻頭髮自落,如刀鋸截,然後謝過。蘭移母大道,使妻從服,三年拜服。一夜,忽如風雨,而母自還。鄰人所假借,母顏和即與,不和則不與......(以下省略)」
故事的大意是說,丁蘭用木頭刻出母親的模樣,以代替死去的母親受供養。他的妻子卻對這位「婆婆」不怎麼恭敬,半夜偷偷用火燒「她」臉部,後來就發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報應。最後,全家人都看這塊木頭的臉色辦事;如果表情和悅,就可以借東西給鄰居;表情不和悅,就不可以借東西給鄰居。
這倒也是一個好方法。只不過當木像咧嘴發笑的時候,會不會嚇到家裡的小孫子?
3
不同於《孝子傳》的正面敘述,《風俗通義》只在〈九江太守武陵陳子威〉這則故事間接提到了丁蘭,而且還帶了點批判的意味。
九江太守陳子威,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常常為此悲傷不已。有一次他在路上遇到一位老婆婆,於是他問那位老婆婆貴姓,沒想到她居然和自己的母親一樣,都是嫁到陳家的「李氏」。於是他就再問,為什麼自己一個人走在路上呢?對方回答說:「我無依無靠,想要投靠到親家那裡。」結果陳子威居然當面跪下,要求老婆婆當他的母親,並且還把她接回家裡,從此安養天年。
這個故事本身當然很感人,可是對於男主角的「移情作用」,作者應劭頗不以為然。繼母是父親的妻子,你可以視同母親;長者對你慈愛有加,你也可以視同母親;但是非親非故,半路上認陌生人作阿娘,就不怎麼令人苟同了。你如果可憐那位老婆婆,把她帶回家中照顧就是了,怎麼能給她母親的正式名分呢?
最值得注意的還是這段評語:「世間共傳丁蘭剋木而事之,今此之事,豈不是似?」
應劭的意思是,陳子威把路人認作母親,和丁蘭把木頭認作母親很相似。這反映了兩件事,第一就是直到東漢晚期,丁蘭這種紀念父母的做法還不是很普遍;第二是對於丁蘭「奉養」木頭的行為算不算孝順,在當時還很有爭議。
哪知道發展到後世,有些人竟把祖先牌位當作「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動不動就指責不拜的人是「大不孝」,這應該是我們的先人料想不到的發展吧。
從《孝子傳》以降,丁蘭故事在傳誦中不斷衍生出各種版本,並且加入各式各樣的情節。比如在唐代的《初學記》中,喝醉酒的鄰人用杖擊打木像,結果丁蘭把他給殺了,還得到郡縣的嘉獎。在南宋的《夢梁錄》裡,丁蘭居然由北方人變成了南方人,還煞有其事提到丁母的墓塚位置。在元代的《二十四孝》故事中,丁蘭的妻子攻擊的是木像的手指,而且惡有惡報,被丈夫給休掉了。
眼淚,血跡,社區衝突,官府與小民。故事的元素真是越來越豐富了。
最後,也不知道在哪個時代的哪個版本中,故事終於被大逆轉,改頭換面為「浪子的悔悟史」。在這個版本裡頭,丁蘭不但不是孝子,還是個打罵母親的逆子。有一天,他看見了羔羊跪乳和烏鴉反哺,發現連禽獸都懂得感恩,這才驚覺自己以往的不孝。當他奔回家中向母親認錯時,母親卻以為他又要來毆打自己了;在過度驚嚇之下,她跳到池塘,跳到河流,跳到某個再也回不來的地方,只留給兒子無盡的悔恨,和一塊漂浮的木頭。
於是,那塊木頭就取代了母親,成為丁蘭僅存的一個紀念。
這無疑是最最感人,也最具有戲劇張力的一個故事版本。可是,這也說明了神主牌的傳統是多麼虛幻呀!我們神聖不可侵犯的傳統,竟然是建立在層層疊疊的「虛構」和「改編」的基礎上!
如果你喜歡,或許也可以接手改編。經過不斷的故事改編,或許有一天,某個新的設定也會成為道統上的冠冕,不符合就是不孝,就和不拜祖先牌位一樣的罪大惡極呢!
-求你指教我們怎樣數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們得著智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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